第19章
  “好,你放心。”
  赵婶解了围裙,拿上包往外走。
  方夏还听见赵婶一边走一边念叨:“准是小敏这丫头给我惹出什么事了,昨天还说不想上学,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她。”
  方夏跟陈槐说:“完了,赵婶不会打小敏吧?”
  有请家长经验的陈槐表示不用担心:“放心,赵婶要是想在学校里打小敏,老师们也会拦着的,要是赵婶把小敏领回来了,你好好劝着就是了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赵婶不会把小敏怎么样的。”
  赵婶匆匆赶去了学校。
  然而,任谁也没有想到,赵婶这一去,带回来的居然会是小敏的死讯。
  -
  小敏是跳楼自杀的。
  至于凶手,是她自己,是那座高楼,是校园霸凌的施暴者,是所有冷眼旁观的人,也是生活本身。
  方夏和陈槐都很难过。
  那么可爱的小女孩,那么美好的年纪……
  小敏的死,大家都觉得突然。
  但细细想来,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的。
  被撕掉的书,被胡乱涂写的作业本,睡觉时说的梦话,以及不经意间说的有关不想去学校的那些话……
  这些不曾被人在意过的细节,却都是刺死小敏的刀刃。
  一刀一刀,直到小敏被压抑得不再有生的希望。
  在外务工的丈夫闻讯,也匆匆买了票回家,跟着一起料理女儿的后事。
  小敏的死给赵婶带来的打击太大了,她没了念想,一度不想活下去,幸好有家里人的及时劝阻和宽慰。
  赵婶这样,烧烤店自然是开不下去了。
  赵婶的丈夫出面,把烧烤店关了门,铺面也转让了出去。
  消息传得很快,不到两天,镇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小敏的事情。
  人们议论个不停。
  方夏从农贸市场里走过,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——
  “那孩子也太自私了,怎么不想想她的爹妈。”
  “就是啊,现在的孩子啊,不知道怎么了,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,有那么脆弱吗!”
  活得快乐的人,是不会主动选择去死的。
  但人们往往看不到她所受的委屈。
  人们只会把“自私”“懦弱”这些词强加到她的身上,一边惋惜着,一边又忍不住去指责。
  方夏耷拉着脑袋,靠在陈槐肩上。
  她说:“陈槐,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。”
  第22章
  陈槐没问原因,他只是柔声说:“好。”
  顿了顿,他又问:“想去哪里?”
  奶奶已经不在了,陈槐对这里的山林树木也都没了眷恋,他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,只要是跟方夏在一块儿就行。
  不管方夏想去什么地方,他都愿意一直陪着她。
  方夏想了想,说:“去市里看看吧。”
  陈槐偏过头,亲了亲她的发顶:“好,那我们就去市里。”
  从出生到现在,十多年的时光里,他们一直被困于大山,困于乡镇。
  确实是该出去看一看的。
  姑且不说要走多远,只是去市区里看看,也挺好的。
  说走就走,陈槐当天就跟工厂里的领班说了辞职的事情,回家收拾东西。
  陈槐把奶奶的房间打扫干净,把奶奶养的鸡送给了邻居,把家里的电闸关掉,把每一个屋子的门窗都关好、锁好,又把摩托车的油给加满。
  屋顶的瓦,陈槐重新翻盖了一遍,免得下雨天雨水漏进屋里。
  门前菜园子里的菜,陈槐去跟邻居打了招呼,让他们随便摘着吃。
  还有屋后的石榴树,陈槐也说了,等石榴熟了,想吃就去摘。
  陈槐去买了纸钱,烧给奶奶。
  奶奶省吃俭用一辈子,到了地下,不能再缺钱用。
  离开云江镇的时候,陈槐家门口的那棵槐树,花开得正好。
  只是,今年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在槐树下纳凉、摘槐花做菜的老人了。
  “奶奶。”
  陈槐背着包,望着那棵槐树的浓荫,喃喃自语:“我走了,我会回来看您的。”
  “我会想您的。”
  -
  去市区里之前,方夏想回青平村祭拜外婆,陈槐就陪着她一起。
  他们没搭车,就骑摩托车回去。
 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陈槐骑车沉稳了许多,不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加速追求刺激。
  现在的陈槐,该转弯的地方会提前减速,该鸣笛的时候会摁喇叭,路上碰到其他的车子,也不再想着要超车比一比谁更快。
  身后坐着方夏,陈槐只恨不能一直这样骑下去。
  陈槐常常会想,假如生命没有尽头,人生没有终结,他们俩就一直这样依偎着,一起往远方驶去,那该有多好。
  摩托车从云江镇一路骑到菖兰镇。
  两人在菖兰镇上吃了午饭,然后又继续赶路,往青平村的方向走。
  摩托车骑到山下的小河沟就骑不了了,因为前面只有人走的小路,车子是上不去的。
  陈槐把摩托车停在路边,和方夏一起顺着小路往上走。
  路上并不无聊,方夏一直给陈槐讲她在这里生活的事情。
  她说这林子里有很多锦鸡,毛色鲜艳,很漂亮,一到冬天它们就会去庄稼地里找吃的。
  她还说,沿路的人家养的狗都很凶,她小时候从来不敢一个人走这些路,后来,经过的次数多了,狗也认识她了,就不再冲着她叫了。
  往上爬了半个小时,就到了舅舅家。
  眼前是一排低矮的泥胚房,盖着自家烧制的黑色瓦片,旁边还用铁皮搭了一个棚子,用来堆放做饭取暖的木柴。
  门前的菜地里有几只鸡在捉虫吃,圈里养的过年猪,在哼哼唧唧地叫着,远处有牛铃铛在一声一声地响。
  方夏以前就和外婆一起住在房子侧面的两个小房间里。
  舅舅舅妈不喜欢方夏,更不喜欢外婆一直把她养在家里。他们就跟外婆分了家,连吃饭都要分开煮,分开吃。
  家里没人在,只有养了十多年的那条老黄狗躺在门前晒太阳。
  嗅到陌生人的气味,黄狗警惕地翻身站起,冲着陈槐“汪汪汪”地叫,很凶的样子。
  方夏拦在陈槐面前,唤了两声黄狗的名字,那狗认出了方夏的声音,就不叫了,摇着尾巴跑过来要找方夏一起玩,后脚站立着,想把两只前爪往方夏身上搭。
  方夏也没躲,裤腿上就那么留下了几个爪印。
  外婆从前住的屋子里,还放着些方夏的东西。
  门没锁,方夏推开门进去,看着眼前熟悉的陈设,寻找外婆生活过的痕迹。
  陈槐的注意力则是被满墙的奖状吸引。
  他凑近一看,发现每一张上都是方夏的名字。
  有三好学生,有单科第一,有作文比赛一等奖,也有中学生英语竞赛的奖项。
  陈槐由衷地赞叹:“原来你成绩这么好,你都没跟我说过。”
  方夏苦笑了一下,轻声道:“都是以前的事情了,说了也没意义。”
  方夏记得,每次她考了好成绩,外婆都高兴得不得了。
  外婆会笑呵呵地去后院拿柴火,生火,熬一碗浆糊,仔仔细细地把方夏拿回家的奖状贴到墙上,边边角角都要捋平整,仿佛在干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一样。
  贴完奖状,外婆又去拿鸡蛋,给她煮上一碗红糖醪糟蛋。
  方夏一边吃着鸡蛋,一边看着刚贴上墙的奖状,她在心里想,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学习。
  不是为了这一碗红糖醪糟鸡蛋,而是为了外婆的笑脸。
  “走吧。”方夏又收拾了几件衣服和零碎物品装进背包里,她拉住陈槐的手,带着他往屋外走。
  陈槐迈出门槛,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贴满墙的奖状。
  他其实很想问一问方夏,她真的不觉得遗憾吗?
  可话到了嘴边,陈槐却怎么也问不出口。
  方夏领着陈槐,绕到屋后,沿着小路往上走,来到外婆的坟前。
  单从外形上看,这只不过是山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土堆。
  只有至亲的人才知道,那已经长了草的黄土下,埋葬着谁的亲人。
  方夏跪在坟前,仔细收拾出一块干净的空地,把带来的纸钱拿出来烧。
  陈槐也跟着方夏一起叫外婆。
  他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郑重承诺:“外婆,以后我会照顾好方夏。”
  “您放心,我会对方夏好的。”
  落日沉了下去,归巢的鸟儿一群一群从天边掠过,叽叽喳喳叫个不停。
  陈槐没再说话,只是紧紧握着方夏的手。
  这种时候,无言的陪伴胜过千万句话。
  方夏在坟前坐了一会儿,站起身,拍掉衣服上的泥土。
  “回去吧。”她对陈槐说。
  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,他们晚上要赶回菖兰镇上去住,明天一早直接出发去市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