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
  那朝中七成官员的老底都得被新政抄出来,换谁都会着急上火。
  两方就这么在金銮殿上吵了起来,吵到最后,不知是谁把手中笏板一扔,精准砸中一个御史言官的额角。
  场面静了一瞬,随即迎来更加混乱的场面,被扔出的笏板成了导火索,一群人前体面的官员开始毫无顾忌的对骂,更有甚者大打出手。
  珠帘后,年轻帝王托腮好整以暇,丝毫没有动怒之意。
  黄内侍却惊出一身冷汗,小声提醒,“陛下,这帮官员御前失仪……”他想说,要不要叫来禁军将这帮臣子拿下,打几个板子以儆效尤。
  年轻帝王摇头,目光炯炯看着殿内的文武百官,直到一只靴子飞了出来,正中王次辅面门。
  王次辅捂脸嚎叫,朝后跌去,他的拥趸忙七手八脚过去搀扶,勉强中断了这场“混战”。
  “谁?谁扔的鞋?!”
  王次辅抓着那只黑色官靴,恨不得将始作俑者大卸八块。
  奇耻大辱!奇耻大辱啊!
  想他堂堂阁老,两朝重臣,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?
  追随张首辅的官员面面相觑,互相看同僚的脚,想知道是何方好汉,回头一人一句夸赞写成表文,定要记下这载入史册的一幕。
  立在帝王另一侧的小内侍福贵单足站立,垮着脸想哭。
  陛下扔谁的鞋不好,非扔他的,这下好了,直接得罪阁老了。
  年轻帝王调整坐姿,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,“哦,福贵公公不小心的,还望王阁老切莫动怒。”
  王次辅立时偃旗息鼓,跪地叩头认错,后槽牙险些咬烂。
  其余百官纷纷跪地认错,还是太激动了,都忘了这是在金銮殿上,黄内侍真是的,也不出来及时阻止。
  “……”二位公公不想说话。
  年轻帝王装模作样道,“诸位爱卿御前失仪,不过念在你们忠心一片,就各自罚俸三月,这事便算了,不过,张阁老的话,朕颇为认同,诸位以为呢?”
  皇帝表态了,他们还能说什么?王党人默默垂首,忍下不满应是。
  “眼下民生最要紧,朕以高官厚禄供养诸位,是要你们为朝廷分忧,为江山社稷出力,而不是让你们日日盯着别人后宅那点事,若再有下次,朕就要考虑考虑,是否让宸华县主顶替诸位的职务了。”
  这话暗讽百官无用,有面皮薄的已经涨红了脸。
  至此,任命赵怀义为钦差的旨意成了板上钉钉。
  回到赵家,两房皆得了消息,冯氏后知后觉明白过来,原来老夫人的敲打是这个意思。
  还是她想得浅了,如今没有正式分家,唇亡齿寒,流言针对赵清仪针对大房,他们二房也逃不掉。
  赵怀义则第一时间赶去探望女儿,生怕女儿受流言影响,乱了心性。
  这会儿赵清仪在老夫人院里,刚侍奉老夫人睡下,父女坐在庭院中谈话,得知今日朝堂发生的事,她让父亲不必为难,无论任何时候,都要坚持新政,至于她,会在不久后搬回自己的宅子。
  赵怀义胡须一抖,“不行,你是父亲的最宝贝的女儿,赵家就是你家,想住就住,何必因为那些闲言碎语离开?”
  女儿才回家不久,他还没好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。
  “父亲想多了。”赵清仪柔声宽慰,“女儿并非因为什么流言蜚语才生出搬出赵家的心思,而是女儿想做的事,快做完了。”
  她回赵家,只为护住亲人,如今掌家中馈权她替母亲抢了回来,大房这边,以及老夫人院里伺候的人都换了一波,保证近身的都是自己人。
  而赵清仪想做的事,其实还没做完,不过她已经暴露人前,接下来暗处的人若动手,势必会冲自己来,她再长住赵家,反而会危及亲人。
  但这些话她不会与父亲明说,省得对方担心,“父亲放心好了,女儿已经长大,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,只要你和母亲,祖母还有弟弟平平安安,女儿在哪里都能过得好。”
  赵怀义被她说得老泪纵横,“父亲知道你是懂事的,其实父亲想留你,也有自己的私心,不久后我就要去浙江上任,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,你不在家,我怕你母亲弟弟没人照顾。”
  自赵清仪献出救灾之策,赵怀义便不把女儿当寻常闺阁女子看待,遇到事情,下意识会选择与女儿商量。
  赵怀义坦言陛下任命他为钦差大臣,最主要的目的,是为了让他打探浙江官场的底细,顺便暗中推行新政,以此试探可行性。
  毕竟反对者众,交给旁人去做,陛下与张首辅都不放心,他只能身先士卒,立在前线,亲力亲为。
  若能成功,接下来就该是整个大梁大规模推行,届时他更抽不开身。
  利国利民的好事,赵清仪是支持的,“父亲大可放心,只要女儿在京城,就会保家人无虞。”
  赵怀义又觉羞愧难当,说要多给了赵清仪几个铺子地契作为补偿,他没时间陪伴女儿,唯一能拿得出的就是银钱。
  “你放心,这些铺子都是父亲用自个儿俸禄安置的,你母亲不知道。”赵怀义俯身神神秘秘地说,“每年挣的钱也不少呢。”
  把赵清仪逗笑了,“原来父亲还有私房。”
  气氛顿时轻松活跃起来,见女儿展露笑颜,赵怀义心中好受多了。
  他也实在没办法,妻子孟氏体弱多病,儿子赵澜俨又是个少年意气的年纪,不够稳重不堪重任,他不在家,家里只能依靠女儿。
  就像五年前,他为救陛下远赴西北,下落不明,也是尚未及笄的女儿不远千里寻他。
  正因缺少他这个父亲的庇护,才让女儿被迫长得如此懂事,私心里,他还是希望赵清仪和寻常的闺阁少女一般,天真烂漫,无忧无虑,这是每一个做父亲的期盼。
  另一方面,赵怀义又感慨,“若你是个男儿身,该有多好。”
  赵清仪笑笑没说话,二叔赵怀良走了过来,说要与父亲商议政事,遍寻他的身影不见,原来在老夫人这里。
  赵怀义赶忙擦去眼角的泪,“来看看母亲,顺便与般般说几句话。”
  “应该的。”赵怀良也象征性地关心赵清仪几句,问她是否被流言困扰。
  “已经没事了。”赵怀义替女儿回答,随后示意他跟自己去个僻静处详谈,“母亲尚在病中,我们不要打搅,就去我书房吧。”
  两位长辈离开,赵清仪福身相送,在他们出了院子的一刹那,她忽然觉得先前的一幕似曾相识。
  当初赵漫仪也曾如此神出鬼没,偷听了她和心腹婢子的谈话。
  那二叔……究竟来了多久?又听了多少?
  第51章 “我慢一点……”
  也不怪赵清仪多心,前车之鉴犹在,当初她便因一时大意,才让赵漫仪在她房门口偷听了不该听的。
  她默默留了个心眼,出去时招来仆婢问话,可惜关于二叔何时来的,又是否在院外逗留过,仆婢们皆是一问三不知。
  当日傍晚,赵怀良刚离了兄长的书房不久,王家便收到一封密信,王次辅展开细看后,带着鞋印的老脸阴沉如铁。
  陛下独独派赵怀义赴浙,果然不止赈灾济民这般简单,居然还带了一份密旨。
  聚在王次辅身边的幕僚官员忧心忡忡,“江浙一带乃我等根基,陛下若真存了在浙江试行新政的心思,岂不意味着我等已先失了圣心?”
  换言之,陛下视他们为眼中钉,欲除之而后快,整顿浙江官场,便是要断他们的臂膀,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!”
  “事已至此,恐难挽回。”王次辅将密信投入香炉,火苗腾起,将他阴鸷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。
  身为臣子,明着忤逆圣意是自取灭亡,那就只能……让陛下知难而退。
  “既然流言拦不住赵怀义的脚步,那便让他去。”王次辅眼中寒光一闪,“只要他敢踏足浙江,我定叫他……有去无回!”
  他就不信,躲过一回两回,还能让赵怀义躲过第三回 。
  王党纷纷附和,赞王次辅手眼通天。
  远在上京,还能在浙江布下天罗地网,可不就是有通天的本事。
  王次辅不自觉飘飘然起来,捋着长须微叹,矜持中带着一丝轻蔑,“陛下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啊。”
  以为在边关打过几场胜仗,这朝堂官场便能任其翻覆?笑话。
  这大梁,只会是世家望族的天下。
  而赵怀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,世家眼中的败类,注定不会有好下场!
  —
  赵清仪今夜沐浴得早,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,她阖上眼,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昨日楚元河说的话。
  昨日事情太多,他夜里未曾出现,不知今日是否会来。
  反正她特意提前了时辰沐浴,总不能再如上次那般尴尬。
  水汽氤氲中起身,赵清仪换上一袭素色裹胸长裙,肩上松松垮垮罩着轻薄的缂丝罗衫,湿润的发尾用细棉布包着,赤足绕过屏风,就见一道玄色身影坐在桌前,背对着她,慢悠悠吃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