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
  那就是默许了。
  房门没锁,不过楚元河还是喜欢跳窗离开,他一走,那股无形的压迫与暧昧骤然消散。
  赵清仪如释重负,却也彻夜未眠。
  今夜她没有严词拒绝对方,就意味她们之间的关系在悄然改变,往后她恐怕再难与对方撇清关系。
  次日,稀薄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撒在帐上,赵清仪拥衾而坐,按揉着酸胀的眉心下榻。
  她考虑整夜,决定梳洗一番后去寻槐生夫妻俩,将昨夜楚元河带来的消息告知她们,询问是否要冒死告御状。
  槐生夫妻俩听罢连连点头,“只要能替我爹报仇雪恨,即便舍了这条性命,我也不怕!”
  身为儿媳的阿桂抚着圆滚的肚皮,亦含泪附和,若是不能解决此事,回到桐乡她们两口子少不得遭人报复,永无宁日,倒不如豁出去赌一把。
  春分当日,皇帝御驾浩浩荡荡出了皇城。
  除了祭祀,当今陛下登基多年,还是头一回出现在百姓视野中,目的也是为了安抚流民,彰显仁慈。
  不过天家威仪在此,御驾出城会有文武百官,及数不尽的禁军拥趸护卫,御驾四周更有帷幔遮挡,依稀可见里面坐着一道颀长挺拔的年轻身影。
  一时间引起不小的轰动,朱雀大街人头攒动,热闹非凡。
  不得不说,楚元河这个皇帝在民间还是极有威望的,少年临朝又有雄才大略,十九岁便能率军平定西北,戎马数载未尝败绩,开疆拓土功业赫赫,换来四海臣服,百姓安定。
  对商贾,他开放海市,鼓励经商,对百姓,轻徭薄赋,体恤民情,民间对他多有赞颂,称他为大梁开国以来最传奇的明君之一,大梁国势日渐昌隆。
  饶是赵清仪混在人群当中,也不免好奇,朝御驾投去探究的眼神,然而这一眼,皇帝长什么样子她没看见,倒是瞥见了御驾右侧,一袭玄色郡王朝服,风姿倜傥的楚元河。
  与以往混不吝的形象大相径庭,他收敛笑容,眉目冷肃,御驾前行时,他执剑随侍在侧,颇有威严,引得两侧百姓频频偷觑。
  也包括赵清仪。
  想不到他还有两幅面孔呢。
  楚元河从军多年,五感极其敏锐,一察觉她的目光,凌厉的桃花眸倏然转动,瞬间捕捉到她的视线。
  四目遥遥相对的刹那,赵清仪的心跳都仿佛停止了,那眼神太过犀利,透着不可侵犯的神性与杀气,和她印象中的嬉笑纨绔的平西郡王截然不同。
  就在赵清仪快要喘不过气时,对方的眼神柔和下来,再细看,居然还冲她抛了个媚眼。
  “……”赵清仪狂跳的心瞬间恢复平静。
  倒是她所在方向的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惊呼,大媳妇小姑娘们皆羞红脸,显然也在关注御驾旁边的楚元河。
  一开始大家是想来一窥天颜的,无奈御驾捂得太严实,反叫护卫在侧的平西郡王得了脸,甚至有人在底下交头接耳,打探关于平西郡王的消息,大多是关心他是否婚配云云。
  但若有人仔细观察,会发现御驾另一侧的黄内侍,正紧张兮兮的暗自抹汗,随行的禁军统领林锋也是护卫楚元河多一些。
  帷幔之内,真正的平西郡王——此刻的假皇帝楚天霸,穿着堂兄的龙袍正襟危坐,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。
  这次玩得也太大了!
  如此招摇过市,万一有敌国细作趁机暗杀,他坐在御驾之中就是个活靶子,不仅如此,还担心随时会暴露身份。
  他的皇帝堂兄任性胡来,找人假扮自己坐上龙椅,那帮老臣怎么容忍?就算老臣们不敢招惹堂兄,但肯定会收拾他。
  楚天霸就想不通了,回京之前也没人告诉他还得领这份苦差事啊。
  正盘算得装到什么时候,一声哭天抢地的惨嚎由远及近,随行禁军纷纷拔刀护卫。
  槐生高举状书,跪在大街中央,朗声泣道,“陛下,草民有冤!草民要状告翰林编修李彻及其家眷,勾结乡绅,贪腐放贷,草菅人命!”
  前头因为禁军拔刀,热闹的人群安静一瞬,此刻因为槐生几句话再次沸腾,大家都是京城中人,加之先前李家丑闻沸沸扬扬,再提起李彻,百姓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
  楚天霸心想,这莫不是堂兄要御驾游街的真正目的?
  隔着帷幔打量,楚元河果然兴致勃勃,“陛下,有人告御状了,接案吧。”
  楚天霸短暂沉默后,叫停御驾,召槐生上前答话。
  见“陛下”既有插手之意,刑部与大理寺主官不好坐视不理,纷纷出列,很快大理寺公堂升起,百*姓们又一次围得水泄不通。
  只是皇帝依旧不肯露面,隐藏在帘幕之后,槐生的状书由黄内侍检查后呈至御前,楚天霸装模作样的捧着,真正看过内容的却是一旁的楚元河。
  那状书写了足足三页纸,详细说明苦主刘大山被罗氏当铺掌柜撺掇借款五两,半年后利滚利至五十两,无力偿还后,罗贵指使地痞流氓强占田地祖产,又将苦主殴打致死……
  整件事的起因经过梳理明朗,其上字迹娟秀工整。
  楚元河极有默契,“不知这状书是何人代笔,不若一道传上来。”
  听到槐生亲口说出宸华县主四字,众人不由咋舌,那不是李大人的妻子吗?这是联合外人,大义灭亲?
  事情越发耐人寻味了。
  一刻钟后,涉案之人几乎全部到场,森严肃穆的公堂之上,坐着三位神情凝重的主审官,为首者乃大理寺卿,是个两鬓微白,目光如炬的中年男人,在京中素有铁面判官之称。
  另外还有刑部主官,及一位御史台大人,他们对李彻的事皆有所耳闻,此前还弹劾过李彻。
  堂下两侧衙役手持杀威棒,肃立无声,加之帝王旁观,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威压。
  罗氏勉强能开口说话了,但人还瘫痪着,被衙役用担架抬上公堂,她四肢僵硬,面色灰白,再不见昔日的体面阔绰,只口中喃喃冤枉。
  至于李彻,他身为朝廷命官,尚有功名在身,得以站立一侧,但他紧抿着唇,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,显然对自己被告一事心存不满。
  另一面,他又安慰自己,对方不过一介平民,而他乃翰林清贵,岳父是内阁大臣,妻子又是刚得朝廷封赏的宸华县主,他不相信对方能够扳倒自己。
  李彻还不知道帮助槐生夫妻俩谋划告御状的,就是他的县主妻子,此刻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,问心无愧的姿态。
  槐生难掩嗔恨,“原来是你这个衣冠禽兽的东西!”
  得见杀父仇人真容,槐生淡定不了,一双眼睛猩红无比,好几次要扑过去撕扯,被妻子阿桂拦下。
  杀父之仇不共戴天,槐生口中咒骂不止,胡乱踢踹的脚尖屡屡触及担架,吓得罗氏呜哇乱叫。
  李彻面色难看,藏在袖中的大手咯吱作响。
  楚元河并未阻止,反而在珠帘后饶有兴味地说,“还有宸华县主呢,她是李大人家眷,却替苦主代笔写下状书,状告自己丈夫婆母,想来她知晓不少内情。”
  此话一出,李彻镇定自若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皲裂,强烈的不详预感涌上心头。
  “传人证宸华县主——”
  惊堂木拍案,所有人目光凝聚在公堂门口。
  赵清仪换上那身御赐的深青色妆花翟鸟纹华服,头戴珠翠,缓步踏入公堂。
  正午的阳光自高窗斜射而入,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的光晕,她目不斜视,步履沉稳,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贵气,让前一刻还嘈杂混乱的公堂瞬间安静下来。
  经过李彻身边时,赵清仪甚至没给对方一个眼神,仿佛旁边站的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,这让李彻不安的心猛然一沉。
  “臣妇拜见陛下,拜见诸位大人。”她行至堂中,盈盈一拜,不卑不亢。
  因她身份特殊,大理寺卿不好冒然审问,便向珠帘后递去询问的眼神。
  楚天霸这个假皇帝坐立难安,有楚元河在,哪儿轮得到他来说话,索性把一切全权交给楚元河。
  楚元河欣然“领命”,现身人前,不着痕迹地冲赵清仪使眼色,“县主,你身为李家妇,罗氏儿媳,却助刘槐生告御状,有何凭证?”
  李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,会与自己的妻子对簿公堂,见到她还有些回不过神,“清仪,你……”
  他想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做,就见赵清仪施施然道,“回郡王,回诸位大人,臣妇之所以协助刘槐生,盖因手中握有人证物证。”
  话音落下,堂外两个婢子扭着五花大绑的罗贵进来了,罗贵此前被关押在揽月阁,饱受磋磨,这会儿上来公堂,两股颤颤,不必问,自己先把一切罪行交代了。
  但他字字句句皆指向罗氏,罗氏是主谋,他顶多是从犯,这是赵清仪教他的,只有如此交代,他才能替自己搏条生路。
  躺在地上的罗氏听罢,急得眼眶通红,“冤……冤枉!冤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