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  泪水不自觉溢出眼眶,“完了、完了……”
  其余仆妇也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把目光投向赵清仪——这位李家唯一还算冷静之人。
  别的不知道,光瞧那凶神恶煞的千户大人都对大奶奶恭敬有礼,便知大奶奶是个厉害的,能镇场子的。
  李素素挣扎起来,拉着赵清仪的袖子就差没跪下了,“嫂嫂,你认识那千户,你就行行好,让他们通融通融,我娘知道错了,再也不敢了!那诏狱堪比死人窟,娘她一把年纪的人,进去了受不住呀!”
  赵清仪故作无奈,叹了口气,“我在李家说不上话,你与婆母又各有主意,我若多言,便会像昨日那般惹得你们不快,不过想来,幸好昨日手脚快些,把不该留在你与婆母屋中的东西全都撤走了,不然今日锦衣卫若查起来,小姑也得去那诏狱走一遭呢。”
  “从今往后,我什么都听你的!”
  李素素想也不想,斩钉截铁道,“只要嫂嫂肯出面把娘救回来,往后家中都由你说了算!”
  不求赵清仪,还能求谁呢?李家早就落败了,在京中毫无根基,眼下唯一还能仰仗的,只有赵清仪这位名门出身的贵女,有她在,多少还有些关系可以通融。
  赵清仪等的就是这句话,她忖了忖,叹道,“也罢,我父亲昔日于那杨千户有恩,我备下厚礼登门,希望能让婆母在狱中少受些苦。”
  话虽如此,罗氏要受的罪却一点没少。
  罗氏到了诏狱门前,被推入甬道的刹那,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猛地呛入喉管,令她胃中又一次泛起恶心。
  在狱卒的催促下,她不得不朝甬道深处走去,两侧火把噼啪作响,映出墙上层层叠叠的血痕,深浅不一的沟壑里还残存着已经发黑的指甲血肉。
  罗氏只觉头皮发麻,似乎还能听见人犯被拖拽进牢房之时,拼命用手抓挠墙壁发出的吱吱声。
  杨千户走在前头,一脚踢开地牢的铁栅,罗氏紧接着被人推进去。
  “看老太太的穿衣打扮,想必是讲究体面人,寻常刑具怕是入不得您的眼。”
  杨千户从盐水桶里拎起九股生牛皮拧成的软鞭,粗糙的指腹刻意抚过鞭梢上细小的倒刺,“这是琉球才有的九尾鞭,专用来惩戒身有诰命的夫人,老太太僭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,用上这个,也算瞧得起你。”
  他的面容在诏狱火把的映衬下,愈发吓人了,“别看它不起眼,一鞭子下去,衣裳越金贵,撕下的皮肉,越完整……”
  —
  当日傍晚,赵清仪让人备了酒菜送到北镇抚司,并将腕上的羊脂玉镯褪下,塞到杨千户手中。
  其实罗氏的罪说大也不大,当今陛下年轻开明,对此并不严苛,全看底下的人想如何行事,好处到位了,这种不轻不重的小罪,都好解决。
  隔日,罗氏就被放了出来,只是出来时,人像是被扒了层皮,形销骨立,神情恍惚,一头本不茂密的头发乱成了鸡窝,两只手腕还有被绳索束缚留下的红痕,胳膊后背更是布满鞭痕。
  在诏狱门口见到李素素,罗氏一刹那泪眼汪汪,扑到女儿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惨。
  檀月不想浪费时间,撩起靛蓝车帘,一股好闻的沉水香从车内飘出。
  “老太太,上车吧。”
  罗氏出来之时听里头的锦衣卫说过了,是赵清仪花钱打通关系,才让她免受牢狱之灾,只是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还是扛了杨千户十鞭子。
  还在诏狱门口,罗氏不敢叫嚣,忍痛佝偻着钻进马车。
  “婆母当心伤口。”
  赵清仪头也不抬,莹白指尖从鎏金香炉上移了半寸,里头刚燃上的熏香,适时驱散了罗氏身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。
  待马车动了,赵清仪才缓声开口,“回府以后,还望婆母将掌家对牌交到儿媳手中。”
  浑身疼痛的罗氏当即警醒,“不行!”
  赵清仪一默,清凌凌的眸瞟了过去,夹在中间的李素素呼吸一紧,暗暗拉了拉罗氏的衣角。
  “娘……”
  李素素不停使眼色,“嫂嫂也是为我们好,你看这次的祸事,幸好没连累了哥哥……”
  她就指望兄长平步青云,将来她好高嫁。
  看着罗氏满身的狼狈,李素素便会想起在揽月阁那日,檀月提醒她的那些话,忽然又庆幸自己屋里头的东西搬走了,否则保不齐,今日进诏狱的就是自己了。
  钱和命相比,当然命更重要,更何况被逮进诏狱着实不体面,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,总要替自己的婚事考虑。
  “呸!”
  罗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,“我看这祸事八成是她引来的!你还把她供上了?”
  她指着赵清*仪,下颌微扬,“不管你打什么主意,要掌家权,想都别想!”
  笑话,掌家权可是她的命根子。
  屋里的东西搬走了,那些个店铺庄子却还攥在她手里。
  即便不愿承认,罗氏也清楚,李家门楣就是靠赵清仪的嫁妆撑起来的,一旦她让出掌家权,势必还得把铺子交出去,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。
  赵清仪也不急,接过旁边檀月递来的青瓷盏,盏中君山银针正腾起袅袅雾气。
  “非儿媳想要争权,婆母若觉得李家在您手里能蒸蒸日上,您能帮衬得了夫君,儿媳也无话可说。”
  罗氏噎了下,可她不愿低头,冷哼了声,“我的儿子,我自然会为他考虑,轮不到你来……”
  话音未落,马车倏地停下,让罗氏与李素素晃了个趔趄,头差点撞上车壁。
  第6章 恶人要用恶人的手段来磨
  “话不投机,婆母下车吧。”青葱细指捏着茶盏,赵清仪杏眸微冷。
  罗氏惊讶于她的反应,居然连装都不装了?
  “你这是赶我走?”
  赵清仪不疾不徐啜了一口热茶,声音柔和,“婆母既瞧不上我,想来也不屑乘坐我的马车,今日就当我多此一举。”
  碍于面子,罗氏还是冷哼,“下车便下车,正好让外头人都瞧瞧你赵家养出的好女儿!”
  罗氏气鼓鼓撩开车帘下去,李素素两边为难,最后还是跟着罗氏一起下了马车。
  纵使檀月是个稳重的,也不免嘟哝一句,“不识好歹。”
  之后便是浓浓的担忧,“奶奶,当初您陪嫁的铺面庄子,还有您的私印都在她手里,她不愿交出掌家权,我们又当如何要回这些钱财?”
  俏月咬牙,“她不肯,咱们便去官府告她强占嫁妆!”
  “不必如此麻烦。”
  赵清仪并不因此动怒,“恶人,自然要用恶人的手段来磨。”
  她断了罗氏母女日常的吃穿供应,罗氏为了过活,自然会想法子拿出钱来,只要拿出来,一切都好办。
  一盏茶吃完,马车重新驶向李宅。
  罗氏盯着马车走远的方向,一瘸一拐行走在大街上,很快就后悔了。
  她无缘无故同赵清仪赌什么气呀,最后累的还是她自己,这刚从诏狱出来,饿了一整天还挨了十鞭,哪有力气走回李家。
  罗氏不由想起方才在赵清仪的马车里,自己坐到的那块云锦褥子,是真软啊。
  李素素也后悔了,抱怨道,“娘,你说你逞什么强呢?”
  罗氏的形象实在谈不上体面,她宝贝的暗紫色缎面褙子在受刑时被打得稀烂,被迫扒了去,上身只有血污斑驳的中衣,蓬头垢面,发髻散乱,一路走过去,街道两旁的人都躲得远远的,不时冲母女二人指指点点。
  李素素受不了异样的目光,抬手挡脸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  这还不是最糟糕的,糟糕的是有人认出了她们。
  “这不那什么李探花郎家的女眷吗?怎的这般狼狈?”
  “听说是犯了事儿,进诏狱啦……”
  “呀,这都没死?”有好事者表示惊讶,遥望了一眼北镇抚司的方向。
  “可不么?听说最后还是靠儿媳才捡回一条命。”
  另有知情者悄声说,“这赵大奶奶着实倒霉,出嫁三年,就守了三年活寡,她还无怨无悔侍奉婆母三年,结果嫁妆还被强占了去……要我说,赵大奶奶不如别管,让这老虔婆死诏狱里,清静!”
  “竟有这事儿?”
  李家虽破落,好歹出了个探花郎,于百姓而言也算高门了,天性使然,让他们对李家后宅事充满好奇。
  “我家亲戚是在孟家做粗使的,前日才去李家帮赵大奶奶搬嫁妆,那做婆母的霸占着儿媳嫁妆不放,要死要活,反过来指责儿媳仗势欺人,连夜追到儿媳房里咒骂……”
  “呸,真是不要脸!”
  一语既出,又有好些多嘴的婆子混入其中,七嘴八舌议论起来,再抬眼去看罗氏,已经有人出手冲她母女二人丢臭鸡蛋了。
  罗氏与李素素抱着头,宛如过街老鼠般逃窜,等逃回家,母女俩头上身上,不是臭鸡蛋就是烂菜叶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