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,易如反掌
  车在明德门口缓缓停下。
  “沉老师,今天谢谢您送我们。”
  周若涤背着包下车,嗓音压得很轻,尾音在晚风里化开,有些不自然的拘谨。她没敢看他,只是礼貌地低头鞠了一下,规矩又克制。
  沉斯珩轻点了下头,没说话。玻璃窗落下的一瞬,衬得那张脸更显清隽禁欲。眼镜后那双眼安静极了,却让人莫名地生出一点,被注视的错觉。
  周若涤挽着温以宁往校门走了几步,刚拐过路灯时,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。
  那辆深灰色的轿车还停在原地,车窗没升起,沉斯珩没离开。
  他侧着脸看她,眼神冷静、克制,却不知怎的像是隔着车窗、夜色和这一段若有似无的距离,稳稳地钉住了她。
  周若涤脚步顿了一下。
  温以宁凑到她耳边,带着微醺的甜香:“是不是觉得沉老师很帅啊,想不想来一场师生恋?他可是明德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。”
  “别胡说八道。”她别过脸,小声怼回去,却没再往前走。
  她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,可能是那种被他看着的感觉太清晰了,像是在心里开了道缝,有热气从里面往外涌。
  她站在那里不动,沉斯珩也没动。他们就这样隔着三十米的人行道、半盏路灯的光,在夜色里对视了足足五秒。
  周若涤心里一跳,像撞上了什么。
  下一秒,她飞快地别开头,拉着温以宁往宿舍楼方向跑去。
  沉斯珩的视线还落在她身上。
  他一向不喜盯人看,尤其是对自己的学生。但那一瞬,像是有什么在身体里脱了缰,撞破层层规矩,让他不自觉地把注意力落在她肩上的那点微颤,落在她眼角藏着的倔强,落在她太过年轻的情绪上。
  她太小,太明亮,也太危险了。她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,至少不该以这种姿态、在这种场合、让他看见。
  可就是这样的人,在一个混乱昏暗的巷口,被他亲眼看见了脆弱。嘴唇泛着被吻过的水光,眼尾还有没擦干的湿意,那种没来得及掩饰的狼狈感,连沉斯珩都觉得心口有点儿紧。
  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,声音沉稳,“回沉宅。”
  司机应声启动车子。沉斯珩坐直了背,一只手撑着车窗边缘,指节收得极紧。心绪明明没有波澜,却也说不清那股轻微的悸动到底从哪儿起。
  他向来擅长克制情绪,将一切不必要的念头关进牢笼。
  这也不该是例外。
  只是老师对学生情绪状态的本能关注。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,尝试给这份突如其来的动摇一个理性解释。
  可这话落在心里,竟有一瞬没能说服自己。
  ……
  夜风轻轻拂过操场尽头的香樟树,枝叶窸窸窣窣地响,像在说悄悄话。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,把整个校园照得安安静静的,像个半梦半醒的幻境。
  周若涤挽着温以宁的胳膊,手还轻轻扶着她的肩,怕她喝得太多,走不稳。
  温以宁低着头,手机屏幕一亮一灭。消息界面停在和桑心珏的聊天框上,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,又划开,又点回来,指尖在输入框上方悬了好几次,都没落下去。
  她没说话,唇角绷着一点细微的情绪。
  周若涤瞥了她一眼,不急不缓地说:“你要是真不打算回她,就别一遍遍点开了,看着不闹心啊?”
  温以宁咬了下唇,把手机往兜里一塞,还是没说话。那点软气像闷在喉咙底下,憋着不肯上来。
  她像个赌气的小孩,嘴上不认,心里却还挂着。周若涤仰头望着被云层半遮的月亮,轻声道:“我最近听过一句话,觉得挺有意思的。”
  “嗯?”温以宁偏过头,语气里还带着点没消的闷。
  “你信不信人在出生之前,其实都看过自己的人生剧本?”
  温以宁一愣。
  “那些让你哭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刻,那些让你心口发闷、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情绪,其实都是你自己挑的。”周若涤说,声音温柔极了,“你指着剧本上那一页说,这段我想经历。我想知道它到底有多痛,才配得上我以后变得多勇敢。”
  远处教学楼的最后一盏灯灭了,整片校园陷进柔暗的夜色里,只剩下她们两人的影子,被路灯拉长,静静并排在一块。
  “因为你知道——”她转头看向温以宁,眼神认真极了,“你是主角啊,你配得上所有的磨难,也配得上最后的拥抱。”
  夜风掠过,温以宁的发梢轻轻扬起。周若涤的声音混在风里,像是在她耳边说话:
  “所以啊,不要怕现在的眼泪。那只是你在兑现曾经那个自己的承诺。要完整地,坚定地,走完你选的那段故事。”
  温以宁眼眶微热,不知道是风吹的,还是酒意作祟。她突然偏过头,靠在周若涤肩上。
  “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煽情的时候。”她声音闷闷的。
  “嗯。”周若涤笑了一声,“我不光会学习,还会哄人。”
  她们之间没说破的秘密,像风吹过树梢的影子,轻轻摇曳着,却从未远离。
  ……
  另一边的沉卿辰懒散地靠在后座,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车厢里骤然亮起。他垂眸扫过消息提示,指腹在三人小群上停留半秒,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。
  「Luc」:明天校董会,你俩别忘了出席,哥哥我有话要说。
  沉卿辰嗤笑一声:“他除了泡妞,还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?”
  前排的桑心珏闻言,撑着下巴偏头看他一眼:“你觉得他想搞什么?”
  “他那人就是闲的,事儿不整到所有人都得抬头看他一眼,心里不踏实。”沉卿辰捏了捏眉心,“明天八成校董席上要炸雷。要是我没猜错,还得顺带把我拉下水。”
  他话音刚落,群里又跳出一条新消息:
  「Luc」:你俩少装没看见消息,是不是挨一块说老子坏话呢?
  桑心珏挑了挑眉,语气冷淡:“他倒是有自知之明。”
  沉卿辰没有接话,修长指节在手机边缘轻叩两下。车厢陷入沉默,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,像一场无声博弈前的倒计时。
  桑心珏拿起手机又放下,屏幕暗了又亮。沉卿辰余光扫过她绷紧的指节,忽然开口:“还没玩够?”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,“我以为你早该腻了。”
  他又说道:“你就不怕我哥有意见?他要是掀桌子,你这局棋还怎么下?”
  桑心珏抬眼看他,没有立刻回应。她指节用力按住手机背壳,指骨微白。沉卿辰这语气,她听了十几年,自诩早就习惯,但那一瞬,还是有点想翻脸。
  她其实没资格,他们这个圈子,从来不讲感情。权势越高,情绪越稀薄。她从小被母亲教育得清清楚楚:兄弟是对手,朋友是资源,婚姻是博弈桌上的筹码。所有人都不过是浮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。
  “腻是不腻,要是你哥——”她顿了顿,唇角往上牵,“我跟他本来也没感情。我们各取所需,怎么合作、玩到哪一步,那是我自己的事。你觉得我还要考虑他?”
  想到沉斯珩,她眼底却闪过一点细微的波动。
  沉斯珩是沉家老爷子钦点的接班人,虽然表面身份藏得死,但圈内人早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。他行事极稳,情绪克制到极致。那种人,不是她能拿捏得住的。
  她回头,唇角带着刚才那点带刺的笑:“怎么?你想替他管我?”
  沉卿辰:“我哪儿那么闲。就是好奇,你那小女朋友,要是知道你这儿一边联姻一边暧昧,她还愿意跟你耗?”
  桑心珏没说话。
  她低头,指尖轻敲亮了手机,又顿住。屏幕光照在她脸上,像压着一局未完的赌盘。她盯着那光片刻,然后收了手机,靠回椅背,闭上眼。
  语气冷静得像早就看透:“所以啊,我从来没指望能全赢。”